雀然的主動,讓煙嬋微微揚起嘴角。
將唇離開她白皙細嫩的頸子,煙嬋森寒的目光掃過眾人,像是宣誓主權般的緊摟雀然的腰,將她靠向自己。
「大人,看夠了嗎?」冷冷的盯著濡峎,煙嬋明顯很不悅,把嘴角緊抿著。
濡峎雖是驚訝,但他表面上沒有表現出來。
不至於過度失禮,他再次開口。
「我知道你們的理由了,但抱歉,只有你們兩人在場,仍是有些不能讓人信服。」
「而且你為什麼會走向公子的房間?」
煙嬋不著痕跡的蹙了眉頭。
果然還是不夠嗎…雖然這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被人看到那天我的行動是我的失策,我應該更謹慎小心,也要預先想好被發現的對策。
正當煙嬋思考著如何應付濡峎時,一道男性嗓音傳了過來。
「濡峎大人,」他的語氣堅定,「我深感自身不足,所以那時拜託煙嬋教我練武,那是通往後院的方向,她在指點我後回去了。」
煙嬋對這突發狀況微挑了眉,畢竟應該沒人有幫助他們的理由。
偏頭看向說話的那個人。
是羽冥。
為什麼要替我解圍?
不惜說謊也要引開濡峎的注意力,他在想什麼?
「是嗎…」濡峎瞇起鳳眼,搖羽扇的速度漸慢了下來。
「你們練了什麼?」
他的笑容突然變得很令人懼怕,氣場轉變的很快,眼神陰狠但卻仍帶著笑,讓隨侍在一旁的侍衛個個神色僵硬、面色鐵青。
「我請她教我打拳。」即使自己的背脊早已被滲出的粒粒汗珠給浸濕,語調也變得生硬,幾乎要結巴,但羽冥還是勇敢的看著濡峎的臉,強迫自己說下去。
即使再痛苦,我還是得堅持。
因為這是我非做不可的事,所以絕不能退縮!
「這樣啊,」濡峎向後退了一步,用有些輕蔑和誇張的語氣命令。
「讓我看看。」
他明顯的不信任與鄙視讓羽冥心中幾乎要承受不住,拜倒於他的重重壓力下投降。
羽冥聽罷,咬著牙根正做好日後被濡峎刁難的決心,一道聲音卻突然傳入耳際。
"待會照我說的做,先來一招金山戲水。"
聽見耳邊的細小耳語,羽冥先是一愣,不著痕跡的把視線瞥向煙嬋。
煙嬋仍是一臉淡漠,視線對上他時,沒有動搖,也沒有起伏。
羽冥沒有時間多想,他抬起發顫的雙手,擺好架勢。
也只能硬上了!
下定決心,羽冥照著指示打拳。
他打的很慢,謹慎的不讓自己犯任何錯誤,也勉強算是個行雲流水。
接下來都會在即將停頓的地方出現新的細語,讓羽冥順利的完成了這套他完全沒練過的拳法。
呼…
如獲大赦的呼出一口氣,羽冥戰戰兢兢的看向濡峎。
濡峎仍是和平時一樣的微笑,剛剛那種令人懼怕的笑容像是從未出現過般,更是令人膽顫心驚。
「看來似乎是真的,很好,待會去領賞吧,獎勵你的刻苦練習。」
咦…什麼…?
羽冥有些懵了,在原地詫愣數秒後才連忙道謝。
應該是過關了…
放鬆了不知何時聳起的肩膀,羽冥卻也不敢大意,仍是有些緊崩。
見到濡峎因不悅而微微平貼的嘴角,羽冥的神色更是變得僵硬。
這些事一定跟這些人有關,他們可疑的地方實在太多。
要不是有人協助,你以為你們能逃過一劫?
濡峎的眼睛微微瞇起,直直射向煙嬋。
煙嬋沒有對上他的目光,只是眼神比以前更幽暗了些。
這人果然不簡單,我得更加當心。
這次的事讓煙嬋不敢掉以輕心,低估濡峎。
我可不能大意。
對自己說著,煙嬋本來就寒涼的心變得和鐵石一般冰冷。
煙嬋瞥向外面,經過一番不小的騷動,天色早已逐漸暗了。
「若無事,請讓我們歇息了。」煙嬋的語調相當冷漠,毫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沒有再繼續待下去的理由,濡峎乾脆的對煙嬋一頷首,搖著扇子走了。
陸陸續續的,其他人也跟在濡峎的後方,在一陣腳步聲後離開煙嬋的房間。
呼…
煙嬋嘆了口氣,揉了揉酸疼的肩膀。
剛剛的那陣混亂讓她有些心力交瘁,莫名的累了。
今天晚飯在房裡吃吧,已經不想再去應付那些人了,就連看到都覺得厭煩。
把目光落到雀然身上,她從剛才開始,就安靜的非比尋常。
煙嬋沒有多問,默默的走出了房門。
她並非不懂,只是不去主動探究。
她向來都不太會去逼迫別人,除非對方願意說。
過了半晌,煙嬋端著和前幾日一樣的托盤回到房間,將一道道菜餚擺上桌。
雀然仍是低著頭,讓煙嬋看不清她的神情。
煙嬋沒有刻意出聲打破這有些沉重的寂靜,反而緩緩的坐下,不急不徐的把食物送進口中。
雀然也跟著坐下,只是臉色不同以往,有些蒼白、脆弱,不像之前總是神采奕奕。
「怎麼了?」
煙嬋抬眼看向她,聲音很輕、很淡,在空氣中環繞數次後,很快的消失。
「我…我…」雀然支吾了一陣仍說不出個所以然,接著便是一陣沉默。
「我只是…」雀然蠕動著吐出句子的唇褪盡血色,蒼白且微微發顫。
「在師姐說『斷袖』的時候…很害怕。」
真的真的…對坦承很害怕。
畢竟我們…是有罪的,是不同的,是骯髒的。
即使兩情相悅,也沒有人會諒解我們。
「你不信任我,是嗎?」
煙嬋平淡的聲音打斷雀然的思緒。
「你認為我是輕浮的對待這件事,對吧?」
她注釋著雀然,淡然的眼神看不出她的情緒,如同一潭澄澈無波的湖水,只在表面上滑出漣漪。
「不是的…」雀然有些焦急,但仍是未把話說完,如同先前般的靜了下來。
「是嗎…」煙嬋移開了視線,心中稍微閃過酸澀。
是嗎…這樣啊…
她果然是如此。
如果可以,我並不想背負起任何人。
正是知道對一個人許下承諾會是多麼沉重,我才不會輕易的開口。
但話都說出口,我更是不能逃避。
我對雀然,沒有感情。
她對我來說不是特別的,最多就是同門關係,她太過弱小,我不會喜歡上她的。
這次的許諾,是我的贖罪。
「師姐…我…」雀然有些不安,看不透煙嬋的想法讓她有些擔憂,尤其是煙嬋似乎不太對勁。
她比以前還冰冷。
「別說了,我知道。」煙嬋阻止雀然說話,把吃完的碗盤一一疊在一起,收拾好。
雀然乖巧的不繼續說,她知道如果煙嬋不想聽,她還是安靜些才好。
雖然一直都知道,但就連這種小細節,師姐仍然很冷漠。
思及至此,雀然帶起一抹苦笑。
煙嬋沒有注意到雀然的哀戚,她轉身把碗盤帶出房門,放到走廊外。
啾啾…
一陣鳥鳴聲突然出現,煙嬋和雀然旋即警覺的把視線落到聲音來源,有隻擁有漂亮羽色的鳥站在窗簷處。
那不是普通的鳥…是傳信鳥。
煙嬋稍微蹙了蹙眉。
緩緩的走了過去,煙嬋把它腿上的一卷紙張拆下。
小心翼翼的攤平它,蒼勁有力的筆跡立即映入眼簾。
不用讀署名,煙嬋便知道來者何人。
父親…
在心裡喚著很少說出口的稱謂,煙嬋一瞬間竟有些漠然的驚人。
閉上眼再睜開,煙嬋掃過第一行字。
致 吾兒煙嬋:
出外已久,未曾接汝隻字片語,聞汝尚未行動,吾憂,盼,汝速回。 寒華 筆
煙嬋看著那些文字,湖一般的心仍是漣漪未起。
把信封收入自己懷裡,煙嬋這才感受到冬日的寒意。
那是讓她忍不住打顫,皮膚如劃過疼痛般的冷。
看向怯怯看著自己的雀然,煙嬋不禁有些倦了。
父親知道雀然和我的事了吧…
他果然都知道了。
但那又如何?
我便是我,無論他們如何的流言蜚語與阻止,我都不會改變初衷。
尤其是攸關雀然的事,我更不可能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就放棄她。
沒有在嘴角處漾出難得出現的溫柔微笑,煙嬋反而抿起唇,她似乎累了。

最近府裡的動靜很大,濡峎大手筆的翻找府內,尋找關於綠槐的任何微小線索,同時又嚴禁出入,對府內所有人下封口令,不准透漏一絲一毫,以防外人察覺。
煙嬋知道自己和羽冥都被監視著,所以也都刻意沒有做出讓人懷疑的事。
「你是誰?」煙嬋對眼前的羽冥問道,她不認為羽冥是狩的派出來的臥底,如果是,也應該不會這麼畏縮,區區一個荻煱,就連雀然這種個性的孩子,也不會放在眼裡。
他的武藝太弱,也沒有其他稱的上是專長的才藝,琴棋書畫上,似乎都沒有什麼顯眼的表現。
但他接下來的回答卻讓一切都合情合理。
「御宇是我的父親。」
夾雜著苦笑的聲音,沒有猶豫的說出了實情。
什麼?御宇?
雖然在意料之外,不過煙嬋也不再懷疑他。
能這麼乾脆是因為他知道狩裡面人的名字。
這樣一來就說的通為什麼羽冥要幫他們了。
御宇是僅次於寒華地位的副幫主,但和寒華的做法不同的是,他將自己的兒子送出去,不像煙嬋被留在狩裡。
現在煙嬋才知道,原來這個只知其名不見其人的羽冥在莫王府。
「我是看到你們身上兵器的雕刻才知道的。」
羽冥目光落到煙嬋佩在腰邊的佩劍上。
「是嗎,我知道了。」
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煙嬋不打算久留的一轉身。
「等等,」羽冥卻叫住了煙嬋。
「你身上的傷…怎麼回事?」
原本羽冥只是在意煙嬋手臂上被劃傷的傷才會特別注意,但他無意間的一瞥,卻看見偶然間被風捲起的白皙衣襬和衣袖下,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瘀痕與傷疤。
「只是小傷。」煙嬋沒有回過頭,語氣平淡的說道,彷彿與她無關。
聽出煙嬋不願多說,羽冥也不再追問。
只是隱約察覺到,那清冷聲音背後無可奈何的苦澀。

隔日一早煙嬋剛起,一隻傳信鳥早已在窗沿上等候。
微微蹙了蹙眉,煙嬋取下了它腳上的信。
“瓊枝只合在瑤臺,誰向江南處處栽。
雪滿山中高土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自去何郎無好詠,東風愁絕幾回開。
最近城裡到處都在流傳著這首詩,似乎是府中傳出來的,濡峎說要在明黑夜前讓綠槐出現在他們面前,否則就銷毀報表。 鳳陽”
怎麼回事…我在王府裡待的太久了,反而疏忽掉濡峎私底下的動作,沒想到他早已把消息透出去了,大有與對方一決雌雄的態度。
煙嬋的神情散出些許涼意,把信中的詩詞重看了一次。
雖然不認為會那麼容易,甚至有可能是引她跳入的陷阱,但今晚還是去一趟好了。

瓊枝只合在瑤臺。
能撐得上是瑤臺的,應該就是和那座梅花山很接近的伎町,它也坐落在小山上,和詩中的描寫很相像。
而且還有“月明林下美人來”這句詩句,也符合了夜晚和美人這些字樣。
提筆回了信給鳳陽和寒華,煙嬋不禁感到一陣力不從心。
出來的這麼久,有點想回去了。
第一次這麼想回去那個地方,明明應該是充滿痛苦回憶的居所才是,連家都算不上的那裡,卻也是自己的歸處。
「師姐,」雀然柔軟的聲音響起。
「你還是打算自己去嗎?」
她看出了煙嬋今晚又要做些什麼。
雀然也知道自己的資歷太淺,很容易拖累他們,只有聽命做事的份,但看到煙嬋一個人奔波,還是想多幫一點忙,分攤煙嬋的辛勞。
「如果我不在時有人來,麻煩你了。」淡淡的說道,把長長的髮絲一絲不苟的用絲帶綁起。
她仍是習慣一個人承擔,只要是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她都盡量自己做完,不去倚靠別人。
她只依靠自己。
「是。」
即使煙嬋和自己的關係變得和以前不同,但雀然還是覺得離煙嬋很遙遠,碰觸不到她的心。

到了夜晚,煙嬋換了身裝束,在黑夜中悄悄潛出府。
殊不知,一雙銳利的雙眼早已注視她的舉動多時,看著她離去。
一身青年公子長衫,煙嬋不用多做打扮,便成了個翩翩美少年。
本來的姣好面貌換成了男子,更俊逸的讓人目不轉睛。
細長的眼睛顯得睿智,長眉雖不如劍眉般英氣,但也添了一絲倔傲。
安靜的落到伎町前,煙嬋毫不猶豫的進入。
「呦~是個俊俏的客官,來這坐,來這坐。」負責招呼的姑娘帶著滿面的笑容迎了上來,將煙嬋領至一偏僻的桌邊。
心中有江山的人,豈能快意瀟灑?
任武林誰領風騷,我卻只為你折腰。
月琴的錚然之聲配著一位姑娘的清澈嗓子,字字清脆,聲聲婉轉,傳入耳裡不僅令人舒適,還振奮人心。
秀臉蛾眉,眸波盪漾,是位清秀佳人。
人不多,僅幾個位子坐了人,而又只有少數幾位,才是買的起一夜春宵,家財萬貫的富家子弟。
「只要是您看上眼的,除了不賣身的之外,其他都任君挑選。」領客的姑娘送上一瓶酒,媚眼如絲的以嬌柔聲音試圖挑逗煙嬋,有些撒嬌的用柔軟的身軀貼上她。
「若要我…奴家也願意的。」接著對著煙嬋露出甜的 酥麻的微笑。
「是嗎…」淡淡的回應了一句,煙嬋以一雙略散發出冷意的雙眼打量著眼前的人。
「那就這樣吧,」然後從位子上站起身,「帶路。」
那姑娘對這突如其來的發展微微一愣,嫣然的笑了。
「奴家小名螢霜,客官怎麼稱呼?」親暱的勾住煙嬋的手臂,螢霜偎向煙嬋。
「單名禪。」眉頭微蹙,煙嬋簡短的回答。
但她沒有大動作的推開她,只是身子微微繃緊。
螢霜察覺到了煙嬋身體的緊繃,但她沒有改變姿勢,就這樣帶著煙嬋走著。
「這附近…有竹子嗎?」煙嬋問道,故意讓語氣聽起來帶了些急切。
「有的,」螢霜雖有些疑惑,但仍是照實回答,
「屋邊角落就有一大片。」
煙嬋微微點頭,沒有接話。
「禪公子想看嗎?」看到煙嬋的沉默,螢霜努力的挑起了話題。
煙嬋用讓人感到些微涼意的眼看著她數秒,才點了點頭。
「來。」拉著煙嬋的手,螢霜加快了步伐,奔跑了起來。
轉過了好幾個彎,他們繞到屋子的後方,青翠的竹林立即映入她們的眼簾。
晚間的天色沉暗,只有垂掛的一盞油燈散發出些微的亮光,規模不小的竹林在黑夜下顯得神秘,壯大。
靜靜的看著這沉靜宏偉的竹林,煙嬋的臉龐看不出任何表情。
在螢霜的解讀來看,煙嬋是出神了。
驚訝於眼前美麗的景象,被震懾住心。
事情發生的突然,煙嬋以極快的速度反身壓著螢霜,手托著她的後腦勺,吻上了她的唇。
螢霜的腦袋一片空白,等到反應過來,這才感覺到對方那有些寒冷的薄唇。
她的眼睛稍微瞪大,看著眼前俊秀的臉龐,卻又很快的恢復平常的平靜,甚至身子一軟。
輕輕摟住螢霜盈盈的纖腰,煙嬋把失去意識的她放到一旁。
唇上傳來的厚重脂粉味讓煙嬋不適的微微蹙眉,忍不住厭惡。
用指節劃過唇瓣,在關節處上的一抹鮮紅更讓煙嬋覺得刺目,但她只能隱忍著。
微冷的目光再次不悅的看向螢霜,腦海裡卻突然出現雀然那天真浪漫的微笑。
唉…
嘆了口氣,煙嬋把身上的外衣褪下披在螢霜的身上,將她牢牢裹緊,小心的不讓風吹進去。
多少讓她不要感染風寒才好…否則我也難辭其咎。
剛剛煙嬋透過唇齒把使人昏迷的藥丸渡進螢霜的口裡,讓她乖乖的沉睡,不要妨礙到自己。
在心裡把那首詩再次默唸一遍,煙嬋步入了竹林。

看著眼前來者不善的濡峎,雀然不禁有些害怕。
「那位少俠去哪了?我有事想找她。」帶起一抹禮貌笑容的濡峎望向雀然身後的空蕩房間,心底了然。
看來這次…你跑不掉了。
在嘴角處扯出陰狠的微笑,濡峎在心裡想著。
我定要揪出你的狐狸尾巴。
雀然被濡峎散出的森森冷意給震退了幾步,被門檻一勾,踉蹌的後退進了房間。
「這個…」雀然說不出話語來解釋,看著眼前來勢洶洶的一群人,從心頭處湧上一股絕望與恐懼。
煙嬋師姐…
在心裡呼喊那個對於自己來說非常特別的名字,雀然咬緊下唇,坦然的閉上眼。
「來人,把她綁起來,我明明下了禁止出入的命令,卻不把這當一回事,以違令黨羽之名逮捕。」濡峎斂去平時溫和的神情,嚴肅的指揮身旁的護衛行動。
很快的,雀然被麻繩給捆的牢實,小小的身軀因難受與疼痛而微微發顫。
但她的雙眼…卻堅定的耀眼如星。
那是相信自己一定會被拯救,相信某個人的眼神。
相信她絕對會回來拯救自己。
雀然一直都是這麼的堅信著、呼喊著煙嬋的名字。
見到雀然稚嫩臉蛋上的無畏神情,濡峎把嘴角拉扯成殘忍的弧度。
「帶下去嚴刑逼供,直到她吐出另一名叛徒的蹤跡為止。」濡峎知道若是有其他人在,肯定會阻止他的暴行,不過現在是深夜,就連莫王爺也睡下了,而身旁的人則沒有這個權力反抗他。
「是。」其他人應了聲,粗暴的把雀然帶下去。

把剛得手的卷軸拍去塵土,煙嬋把它跩入懷裡。
該回去了。
夜早已深,天邊隱隱透出濛亮。
煙嬋凝望著幽暗的天空一會,腳尖一點,在數尺後出現,施展輕功離開。

不對勁…
在接近莫王府後,煙嬋微微蹙眉。
長年鍛鍊出來的銳利聽力讓她聽到風中的絲絲低泣,那是雀然稚嫩的嗓音。
糟糕…出事了。
加快速度,煙嬋隨著細小的聲音到了一個從未去過的地下監牢,竄進鼻腔的濃稠血腥味讓煙嬋心一緊。
但眼前的景象,更是讓她一片心寒。
雀然早已渾身是血,麻繩深深的陷入她傷痕纍纍的皮膚裡,濡峎帶著眾人在旁看著,站在旁邊的一名侍衛手上還拿著行刑的工具。
只見他又要將手上的皮鞭朝雀然的背脊揮下,煙嬋足尖一點,轉眼間便擋在雀然的身前,舉起左手承受了對方的攻擊。
強烈的力道讓煙嬋的手臂頓時綻裂開,鮮血緩緩的溢出,沿著指尖淌下。
無視於傷口火辣的疼痛,煙嬋此時卻更是冷靜的令人恐懼。
咖啦。
眾人只聽到骨頭的碎裂聲,正在不明所以時,那名持鞭的侍衛身子頓時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緩緩的把手甩了甩伸展手指,煙嬋鳳目掃過其他人。
他們不禁被那無溫的視線逼退了一步。
「煙嬋…師姐…」用細蚊般的聲音呼喚煙嬋,雀然露出了虛弱的微笑。
「終於來了呢…我就知道…」她的聲音漸小,最終只看到她蠕動的嘴唇,與殘存的耀眼笑容。
煙嬋沉默著,在靜默一陣後動手解開束縛她的枷鎖。
即使很痛,雀然還是咬緊牙關忍耐著,沒有發出任何吃痛的聲音。
煙嬋已經盡量用她最輕柔的手法弄開繩子,但還是難免讓雀然感到疼痛。
「…抱歉。」低聲道了歉,煙嬋微蹲,攔腰抱起了她。
細瘦的手臂摟住眼前人兒的脖頸,雀然安心的閉上眼。
隨著無聲的腳步,她們步出了王府。

煙嬋在和完鳳陽討論完善後的工作後,便專心的照顧雀然。
這次的事情鬧的有點大,一對上濡峎便不可能默默的解決。
謎題煙嬋已經在竹林裡解開了,之前她們去莫王爺房裡發現瓶子底部的數字,就是那首詩裡文字的順序,把詩的字編號,照著瓶底數字的順序將文字重組,便是那軍事報表的所在地。
也就是
月明雪滿在瑤臺,林下漠苔掩臥土。
雖然煙嬋很欽佩濡峎的才智,只是她還是對濡峎的所作所為氣憤難消。
把視線轉向在床鋪上昏睡的雀然,冰涼的雙眼頓時溫暖了些。
「煙嬋師妹!」鳳陽踏著急促的腳步進入他們暫時休憩的房間,壓低音量急切的說著。
「濡峎他拿王爺的令牌準備領兵把城門關上,如果要出去就只能趁現在。」
什麼…?
煙嬋本來有些鬆懈下的心又再次提起,立刻對事情的急迫性做出反應。
「師兄你收拾東西,我背雀然,等等立刻出城。」下了簡短的指示,煙嬋溫柔的把雀然安置到自己的背上,一把背起。
和鳳陽對看一眼,他們施展輕功馳騁著,往外直奔。
一陣馬蹄聲從他們的身後傳來,一列隊伍踩著安靜的塵煙,朝他們滾滾而來。
煙嬋蹙起眉,便想一口氣躍出城門。
「前面的站住!」吆喝聲越傳越近,眼看只差城門一步。
他們趕上了煙嬋等人,橫擋在他們面前,硬是拉住馬匹。
馬嘶的聲音在深夜裡顯得特別清晰,迴盪在靜謐的城裡。
煙嬋眼一冷,沒有停下腳步的打算,順手從腰間抽出長劍便想殺開一條血路。
「煙嬋師妹!」負責墊後的鳳陽突然高聲驚呼,煙嬋尚未來得及理解他的用意。
破空聲直直的朝她們身後飛來,煙嬋心一慌,側身想閃過。
未料早已來不及,雀然一聲呼痛,便是重重的喘息著。
煙嬋沒時間去檢查雀然的狀況,雖然心裡焦急,但也只能先對付眼前的敵人。
瞄準對方的頸部,刀子一抹,煙嬋毫不猶豫的踢開眼前落下的屍體,從城門的即將關上的縫隙竄了出去。
聽到身後追趕與吆喝的馬蹄聲,煙嬋用盡力氣,以她能負荷的最大速度往前急馳。
等到再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煙嬋這才放緩速度,在城外偏僻村落接近樹林的角落處,落下腳。
「雀然師妹!」鳳陽等不及緩過急促的呼吸,小心的把雀然從煙嬋身上抱下。
映入煙嬋眼簾的…卻是怵目驚心。
雀然的背後插著一枝白色的箭羽,血浸滿了整個後背衣裳卻還是汩汩流出,眼睛緊閉著,面色蒼白,呼吸粗重。
這時的她,虛弱的似乎隨時會隨風飄零、熄滅,讓人心痛。
「師兄,如果以比剛才還快的速度回去,什麼時候會到。」煙嬋把眼睛從雀然身上轉開,看向鳳陽。
鳳陽略略思索。
「寅時左右。」
他算了算煙嬋最快的速度,給了答案。
之前是因為有綠槐在,就算對他們來說日程不遠,還是沒辦法這麼快就到達這裡,但現在只有他們這幾人,而且看到煙嬋這麼沉靜的神情,他不由自主的選擇信任煙嬋。
雖然用理性來想不可能,但煙嬋就是會讓人忍不住這麼想。
「知道了。」煙嬋回答。
她把手探進懷中,取出了用薄紙折好的小藥包。
仰頭,她一口氣把粉末嚥入喉中。
「咳咳…」輕輕咳了幾聲,煙嬋喝了口水。
「師妹…」鳳陽眼睜睜看著她如此,卻阻止不了。
沒想到她…會為了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
大家認為的她,總是很冷漠,即使是如娥陵那般的朋友,也甚少見到她的溫柔。
如果沒有和她共事過,大概鳳陽也不會知道她的心吧。
大家都是以片面的印象去看待煙嬋,總是覺得她不關心任何人事,也永遠不會對某個人這麼做。
那種粉末是五石散。
那是用石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和赤石脂等礦類,與其他種種草藥製成的,是一種毒品。
雖然會讓暫時人體力增加,情緒亢奮,但很容易上癮。
狩雖然讓所有人隨身攜帶這種藥包,以防出外時需要,但如果被發現成癮,就會強制勒戒,直到結束才能從監牢中出來。
鳳陽小心的在箭的周圍灑上金創藥和止血,盡量不動到箭羽。
「師妹…」鳳陽凝視著她,「路上小心。」
煙嬋輕輕點頭,再次背起雀然。
雖然鳳陽師兄很輕佻、輕浮,但在工作和同伴有危險時卻很可靠,完全不馬虎。
煙嬋緩緩站起身,向鳳陽微微低頭鞠躬。
見到鳳陽回了個苦笑,煙嬋便腳尖點地,用輕功離開。

呼吸漸漸開始紊亂,煙嬋努力的調勻呼吸。
她已經連續疾馳了三個小時,雖然是使用輕功,但體力仍是會逐漸流失,喘氣聲變得粗重。
尤其是背上的雀然,她的氣息由重轉輕,淡薄的幾乎要消失般。
煙嬋咬牙,朝著狩的方向邁進。
要快點,要再快點。
這樣下去,會來不及的。

曙光照進道場,一群人聚集著,氣氛相當凝重,沒有人說話。
即使雙腿發軟全身痠痛,疲累的幾乎要就地倒下,但煙嬋仍是支撐著自己發昏的意識,守在雀然的身邊。
雀然的臉色由蒼白轉青,就連胸口的起伏都淺到不易發覺。
狩的醫官臉色沉重的檢查傷口,擰著眉頭。
這位總是面帶微笑的溫柔男性,第一次露出這種擔憂沉重的表情。
「現在雀然很虛弱,如果強行把箭拔除,可能會失血過多。」醫官輕柔的拭去雀然額上滲出的汗珠,有些束手無策。
煙嬋跪坐在雀然身旁,平淡的眸子與神情,讓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請讓我試試看。」煙嬋站起的身子不同以往,顯得虛弱單薄,讓所有圍在一旁的人神色複雜。
有的是心疼,有的則是憐憫。
深吸幾口氣,煙嬋擺起姿勢,把雙腳打開與肩同寬,兩手握拳放在腰的兩側,擺出練功的基本姿勢。
把腦袋裡的雜念淨空,煙嬋一邊打著拳,一邊把氣息從丹田中引出,把身上的氣反向流動。
看到煙嬋的動作,寒華縢一聲的站起。
「幫主?」其他人被他的動作嚇一跳,不解的看著他。
但在一旁的長老也跟著面色凝重,緊盯著煙嬋的動作不放。
為什麼…為什麼煙嬋會這種東西?
即使想阻止,但寒華也知道來不及了。
一把氣逆行,就不可能恢復了。
煙嬋…什麼時候有神獸的血?
是饕餮,還是更窮兇惡極的混沌?
混沌是惡神,如果得到他的血和知道練功打坐的方式,便會被他接受成為他的奴僕。
雖然寒華並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但看過史書上的記載,還是略懂一二。
以悲傷的神情看著煙嬋,寒華有些不懂了。
她從以前開始總是對四周漠不關心,但現在卻可以為了一個女孩子犧牲。
這次出去到底改變了她多少?
轉眼間,煙嬋停下了動作。
眾人沉默的看著她,等待著。
本來緊閉著的澄澈眸子,一睜開,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濃濃惡念。
一陣戰慄爬上在場所有人的背脊,對四周的低氣壓感到害怕。
寒華閃身擋在所有人的面前,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
如果被清醒過來的混沌給盯上,寒華也只能選擇殺了煙嬋,保護大家。
煙嬋掃過兩旁,視線落到了雀然身上。
她靜靜的跪下,把手放到雀然的傷口,緊盯著她的臉龐。
一陣水霧濛濛,紅色的霧氣沿著傷口往裡面鑽了進去。
另一手則毫不猶豫的把箭給拔了出來。
血液剛剛溢出,便被水霧強行壓了回去,像是在給予能量般的潺潺流入雀然的身體。
煙嬋的神色如常,一樣淡漠的叫人看不出情緒。
反觀雀然,她的呼吸漸漸綿長,臉色也恢復了紅潤。
「煙嬋師姐…?」甚至還幽幽轉醒。
凝視恢復的她,煙嬋的身子,卻忽然一軟。
在一晚經歷了許多的她,從一整晚的馳騁到覺醒混沌,再堅強,也終於支撐不住的倒下了。

睜開雙眼,只覺得無數的疲憊。
身體酸疼且提不上力氣,雖累卻再也睡不著了。
「師姐!」甜甜的聲音驚喜的響起,帶著看到眼前人兒轉醒的濃濃喜悅。
掙扎著從床上爬起,雀然趕緊扶了她一把。
「你…」有些不清楚狀況的出聲,傳入耳裡的嘶啞讓煙嬋有些吃驚。
「來。」遞過一杯水,煙嬋潤了潤數日未進粒米的乾燥喉嚨,觀察雀然。
她應該恢復了吧?
太好了,她能恢復太好了。
「師姐,你餓不餓?」雀然看了看煙嬋有些白的發青的臉孔,擔憂的問。
「有點。」煙嬋輕聲說道,視線跟著雀然奔出,停駐在門口。
我喚醒了混沌呢…
還真是做了不得了的事。
其實我本來也不知道體內的是混沌的血,若它沒有自己告訴我,我可能也不會有這種力量去拯救雀然吧。
那時看到躺在地上瀕臨死亡邊緣的雀然時,似乎是漫天的絕望與無助觸動了它,它這麼和我說了。
“想拯救她嗎?歸順我吧。”
即使知道那聲音絕不是善類,自己絕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讓它出現,但…
但我還是毫不猶豫遵從了它的命令,用我的一切交換得到了它賜予我的力量。
我做了不得了的事呢,而且還是和惡神交易。
我以後會怎麼樣呢?
而且它說了,如果之後不奉獻點東西給它的話,我就會死,甚至更糟。
如果真的會這樣,我寧願死,我不想危害到孕育我成長的地方。
雖然雀然說了,她認為我擁有的是神的血。
而我也隱隱約約的這麼覺得,但我錯了。
那位老人給的,是混沌。
該怎麼辦呢。
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龐大的無助,煙嬋以一雙漂亮的眸子穿透門板,不知在看著什麼,隱藏在平靜表面下,有些無所適從。
一進門,雀然便猛的站住腳。
眼前的師姐…好脆弱…
即使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但待在煙嬋身邊一段時日的雀然,隱隱約約的感覺不對勁。
她從來沒看過這樣的煙嬋。
煙嬋把腳躬起環抱住自己,細長的眼睛不像之前總是散發出清冷的光芒,黯淡了下來。
這樣的她,讓雀然的心,抽了一下。
都是我…如果沒有我,煙嬋師姐就不用出現這種表情了。
如果沒有我,煙嬋師姐就不用犧牲自己,這麼痛苦了。
如果不是我,煙嬋師姐一定還好好的吧。
都是我的錯…
煙嬋抬起眼,看向站在門口的雀然。
「啊…」小小的驚呼出聲,雀然才硬是把自己從責怪中回過神來,苦澀的扯開嘴角,踏進煙嬋的房間。
輕輕的把盛著粥的碗盤放下,雀然把它放到煙嬋面前。
煙嬋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不讓人察覺的無力垂下。
我竟然連…握湯匙的力氣都沒有了啊…
煙嬋把視線轉向雀然半晌,平靜的緩緩搖頭。
雀然擔憂的咬起唇,在猶豫幾刻後,拿起湯匙舀起一匙粥吹涼,送到煙嬋的唇邊。
煙嬋凝視著雀然片刻,張口嚥下。
並難得的,淺淺的露出微笑。
她們沒有說話,僅僅是看著對方,一方喂,一方吃。
等到碗空了,雀然便站起身想收拾,卻被眼前的事物阻止了行動。
煙嬋白皙的手掌向上攤開,像是邀請,又像是請求般的對著雀然。
看著眼前傷痕纍纍的纖細手臂,雀然的心再次揪緊。
不由自主的…放上了自己的手。
這是給予她的承諾,是吧?
被那輕的幾乎要消失的力氣給引導著,雀然被煙嬋指引著上了床。
環抱著雀然的腰,煙嬋閉上眼,溫柔的將她嬌小的身軀納入懷中。
身旁人的體溫及輕的嚇人的體重從身後傳來,雀然安穩的蜷縮在她的懷裡,任由她擁抱著。
喚醒了惡神又怎麼樣?被別人害怕又怎麼樣?只要有你,就足夠了,不是嗎?

周遭明顯針對她們的耳語傳來,煙嬋與雀然面對面坐著,安靜的吃中飯。
冬天已將結束,初春的寒意卻仍是令人有些受不了。
煙嬋目前仍在修養,而雀然則回到她以前的作息。
身體還是時常感到沒力,但比起一開始的虛弱,已明顯的恢復了許多。
「煙嬋師姐…身體怎麼樣了?」雀然鼓起勇氣詢問,對煙嬋的健康很擔憂。
「她沒事。」插入她們的話語,娥陵坐到了煙嬋身旁。
「她最近總是一個人偷偷練習,常常不好好修養。」娥陵像是在抱怨般的透漏出對煙嬋的不滿,有些無奈。
煙嬋只是淡淡的看著她,沒有說些什麼。
「嗯…」雀然應了聲,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頭。
娥陵和煙嬋對視一會,嘆了口氣。
「雀然師妹,能給我們一點空間嗎?」娥陵和善的對雀然說著,將袖子裡的一片楓葉取出交給她。
看著她溫柔的微笑,雀然遲疑著,接下了楓葉站起身離開。
煙嬋知道娥陵想對她說什麼,靜靜的等待著她開口。
看著這樣的摯友,娥陵不禁有些心痛。
「如果受傷的是我,你也會這樣不顧一切的拯救我嗎?」表面上雖是開玩笑的說著,但隱藏於底下的,卻是淡淡的苦楚。
煙嬋還是沒有說話,沉默著。
「呵…我知道,」娥陵綻放出一個讓煙嬋不住瞇起眼的笑容,「明明是我沒有勇氣不是嗎?」
煙嬋看著眼前明顯與平常不同的好友,心情有些複雜。
「你…」
「你變軟弱了,煙嬋。」娥陵強勢的打斷煙嬋的話語,不讓她說下去。
「你不能這樣下去了,至少現在不行,你知道大家都是怎麼看待你的嗎?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那又如何,」煙嬋以她那澄亮的眸子看著娥陵,「不管怎樣,我都會保護她的。」
從話語中感受到好友的決絕,娥陵微微一縮。
「如果是上頭的命令呢?我們都不是自由之身,性命就不用說了,包括愛情,我們都要獻給這裡不是嗎?」娥陵的聲音越來越輕,低下頭。
「算我拜託你,多少為了我,好嗎?」

通過任務的煙嬋得到了自己的房間,可以不用和其他人共住,也讓在修養的她能夠好好休息。
扣扣!
「請進。」
煙嬋低垂著頭看書,剛洗好的髮有些微濕的淌著水滴,沒有抬起頭。
在衣裳的唏簌聲後,有人溫柔的替她擦起髮。
她們沒有說話,默默的做著各自的事。
等到水珠幾乎都被拭去,那人才依偎到煙嬋的身旁。
「謝謝。」平淡的道謝,煙嬋這才抬起眼注視她。
「唔…」一聲驚呼,煙嬋被一道嬌小的人影給撲倒在地。
「煙嬋師姐…能吻我嗎?」
沉靜的看著在自己上方的雀然,煙嬋微微嘆氣。
手一勾,煙嬋把雀然的頭壓下,品嚐了她柔軟的唇。
唇齒相依,柔軟的舌交纏在一起,煙嬋的手還探進了雀然的衣襟裡。
「嗯…啊…師姐…」反身一滾,兩人的位置立即顛倒。
「今天怎麼了?」看著身下反常的她,煙嬋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手從她的衣裳抽出,煙嬋一手撐著身體,一手握住雀然細瘦的手臂。
「啊…」露出小貓般的低吟,雀然的眼眶迅速充滿淚水。
成串的淚滴滑落她的下顎,雀然胡亂的用手拭去。
「對…對不起…我…」聲音一哽,雀然從喉中發出嗚咽,再也說不下去。
看著哭成淚人兒的她,煙嬋輕輕抿起唇。
「嗯。」回應了她一聲,煙嬋在猶豫幾許過後,生硬的撫上雀然的頭。
像在安慰她般的左右搓揉,煙嬋拍拍她。
像是被此舉弄的更加傷心,雀然的眼淚此時卻是掉的更多。
她抱上煙嬋的腰間,把臉埋進她的衣物裡。
煙嬋順著她,順勢躺在她身旁,手環抱著她。
感受著懷中人的輕微顫抖,煙嬋靜靜的陪在她身旁。
直到她的呼吸平穩,眼睛緊閉時,煙嬋才安心的沉沉睡去。

煙嬋師姐,我們不正常嗎?
我們真的…是不對的嗎?
輕聲對煙嬋呢喃著,雀然起身離開她的懷抱。
眷戀的看了她一眼,雀然離開她的房間。
睜開被長睫毛覆蓋的雙眼,煙嬋看著剛被關上的木門,淡淡的眼眸仍然看不出神情。
起身用手梳理有些睡凌亂的長髮,煙嬋整理好裏衣,罩上青藍段子製的外衣。
如平常般的用絲帶綁起長髮,煙嬋用放在門外的水盆淨了臉,把水珠拭去。
推開稍嫌厚重的木門,煙嬋反身推上,彎身把鞋穿上後便踏進迴廊後的泥地裡,朝中央的道場走去。
遠遠的傳來許多人的吆喝聲,煙嬋不快不慢的走著,在踏上道場的木質地板前脫下鞋,從正門進入。
人在偌大的到場裡四散各自進行晨練,甚少有人看向煙嬋。
四處搜尋了一眼,煙嬋這才看到了那個讓自己在意的目標。
「煙嬋。」一道女音喚了煙嬋的名字,從她後方趕上。
「今天怎麼…」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她住了嘴。
「那孩子一直都是這樣呢,自從回來以後。」有些憂傷的笑笑,娥陵看向煙嬋。
她發現她不著痕跡的蹙了眉,眼眸微暗。
她變了好多,都是那個比我們還小的女孩子的影響嗎?
以前她不會這樣的,不會主動去關心別人,只是淡而有禮的回應,也不會露出這麼明顯的情緒。
真好…那個女孩子真好…
「煙嬋…!」在身邊的她往前走時,娥陵有些焦急的跟上並一喚。
「別干涉太多,求你了。」擔憂的趕上她的腳步,娥陵壓低聲音道。
煙嬋側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欸,妖怪,幹嘛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看了就討厭!」
「對嘛對嘛!根本就是異類,你這個妖怪!」
被同儕你一言我一語的攻擊,雀然看著面前在自己前築起一道牆的他們,低頭不語。
「這件衣服是她買給你的吧,難看死了!」一個女孩拉扯著她的衣袖,眼裡滿是嫉妒。
用力一扯,雀然無防備的被力量往前拉,身子一撲。
「哈哈哈,怪物怪物!」
孩子們哄笑起來,對著雀然指手畫腳,毫不留情的嘲笑。
雀然趴在地上,身體蜷縮在一起,沒有動彈。
「你們…把衣服弄破了…」
那小小的聲音細細的傳出,讓吵鬧的人群頓時一靜。
「你們把衣服弄破了。」朗聲的再次說道,雀然緩緩的坐起身子,目光堅定的盯著他們。
他們視線落到雀然被拉扯的衣袖上,為首的一位男生嘲諷的扯出微笑。
「那又怎麼樣?反正是和你一樣的怪物送你的東西,就跟你一起毀掉好了,」那個男生蹲下身直視雀然的雙眼,「怕的話你叫你那位煙嬋師姐來救你啊。」
殘忍的說完話,他手攏起雀然的長髮,往自己那邊一拉,讓她不得不靠近自己。
「你就是不正常的妖怪,我們這是替天行道。」
不顧雀然的呼痛聲,他那稚嫩的臉龐充滿對暴力的愉悅,手還收緊了一些。
默默的把一切看在眼裡,煙嬋緊盯著他們不放。
「娥陵,幫我拿針線過來。」輕輕吩咐娥陵,煙嬋往前移動。
「…好。」自己也不忍繼續看下去,娥陵快步的離開。
「衣服破了嗎?」淡淡的一邊走著一邊開口,那群孩子頓時一僵,轉頭看向她。
「師…師姐…」眼眶含淚的注視走過來的她,雀然一陣安心。
太好了…師姐來了…
真的太好了…
他們沒有回答,只是帶有些懼怕的看著她。
畢竟他們都知道,煙嬋在各方面,都不是他們惹的起的。
那個男生握著雀然頭髮的手一鬆,放開雀然。
「還好嗎?」單膝跪地,煙嬋與雀然平視,問著她。
「嗯…」應了聲回答,雀然卻又撇開頭,不敢看她。
被師姐看到了我這麼窩囊的模樣…
好丟臉。
咬起下唇,雀然手緊攥著衣服下緣,用力的連指關節都發白了。
「手抬起來。」清冷的吩咐,煙嬋接過娥陵手上的針線。
「咦…?」聽到話語雀然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拿著針線的溫柔身影,與她那放大數倍的清麗臉龐。
緩緩的把衣袖抬起,雀然愣愣的看著煙嬋手腳俐落的穿過線,幫她把破裂的地方一針一針縫起。
用牙齒咬斷多的線,煙嬋在尾端打了個結,這才大功告成。
抬眼看向她欲哭的臉龐,煙嬋一嘆。
「衣裳下次買給你就好了,別哭。」
忍住幾乎要溢出眼眶的淚水,雀然點點頭。
「晨練加油。」
丟下最後一句話,煙嬋站起身,轉身離去。
淚眼迷離的望著她那挺拔的背影,雀然笑了。
無畏、幸福的笑著。

「煙嬋師姐,」聽到陌生的嗓音呼喚自己,煙嬋停下走到房門前的腳步,側頭看向他。
「幫主有請到書房一敘。」
目光冷然的看著那位男孩,煙嬋沒有立即動作。
即使被煙嬋如此森寒的凝視著,他卻不如其他人情不自禁的退縮,只是等著她回答。
「知道了。」收回了視線,煙嬋回過頭來,舉步踏上彎曲的迴廊地板。
早該來了,大概是顧慮到我身體虛弱的關係,一直都沒有要我去面談,雖然任務的東西是拿到了,但還是不知道他們會如何處置我。
淡然的神情閃過一絲複雜,煙嬋步入書房。
「你來了啊。」垂著頭的寒華聞聲看向她,溫和的問道。
輕輕點頭表示,煙嬋掃過坐在一旁的幾位年長人士。
察覺到煙嬋的疑問,寒華開口。
「這幾位是長老們,他們想和你談談這次外出的事。」
從自己父親的言語中感到些許拘謹,煙嬋也知道面前的人來歷不一般,得慎重對待。
「這次雖然最後讓一位成員受傷,但老朽們認為這次相當出色,平安拿回東西且沒有讓我們被發現,的確值得嘉獎。」一名白髮皤皤的的老人一邊撫摸他那長鬚,一邊微笑著。
「你似乎早就過了幫主的試煉了吧?既然如此…」他對隨侍在一旁,那個幫忙煙嬋帶路的男孩招手。
他稚嫩的臉蛋閃過困惑,但還是遵從他命令的往前站到煙嬋的身旁。
長老擴大了笑意,「殺了他。」
煙嬋聞言,眸子一暗。
還來不及思考,手早在一聲響亮的啪聲後,收了回來。
那名長老笑的更開了,無視於那副身軀倒下的聲響,逕自說下去。
「聽說你喜歡女風啊,」煙嬋隨即察覺長老笑容底下的惡意,背脊一寒。
「是。」淡淡的回答,煙嬋有些擔憂。
她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但如果傷害到雀然,她必定會卯足全力的阻止。
「雖斷袖分桃之事已不足為奇,但仍不屬平常,若不節制,休怪吾輩無情。」他落下這一段話語,站起領著其他人離開。
看著被關上的房門半晌,煙嬋才回過身去面對寒華。
寒華對煙嬋露出苦笑,手往旁邊一伸。
「坐吧,我和你談談。」
坐到側席上,煙嬋注視著寒華,等著他開口。
寒華抿了口茶,舒了口氣。
「那群長老不好應對,你剛剛做的很好。」
做的好是指…殺人嗎?
「這是讓我繼承你位子的意思嗎。」煙嬋不是疑問,而是確認。
她很清楚,自己會被選上。
「是,以後繼續努力吧。」寒華爽快的回答她,卻聽不出他的喜悅。
察覺到他眼角不知何時出現的細紋,煙嬋知道,寒華很擔心她。
「你和雀然…還是分開的好。」說出積壓在心中長久的話語,寒華握著茶杯的手不著痕跡的收緊。
如果可以,他也想看自己的女兒快樂,可是這是不對的。
喜歡上同性的她,是不對的。
「這樣下去…」
「我自有分寸。」冷淡的打斷他的話,煙嬋站起身。
「告退了。」
望著她消失在門後的背影,寒華心一緊。
她…變了。
那個能讓煙嬋變如此多的女孩,做了什麼?

長夜漫漫,煙嬋倚著窗,沒有束起的長髮微貼腰際,寒涼透窗溢滿整室,月滿且圓,灑落半庭。
平靜的神情看不出情緒,僅僅是如孩時的她一般,看景、品花。
揉揉酸澀的眼角,煙嬋有些累了。
不是不想睡,只是有些心煩。
總覺的只要一躺下,潛藏在心裡的各種念頭就會湧上,讓她無法輕易入睡。
而且還有在自己身體裡的那名惡神,這幾天也讓她很在意。
它一直沒有出來,並不是說這種平靜不好,只是有些讓人不安。
煙嬋不知道它在做什麼,也不知道它有什麼打算。
不過窮擔心也只是白搭,還是等著會比較好。
覺得睏了,煙嬋這才關上窗子,準備就寢。
有些涼的被窩並不是十分舒適,在等著它溫暖起來的同時,鼻腔竄進一股不屬於自己的芳香。
這股熟悉的味道撫慰了煙嬋疲倦的身心,溫柔的帶著她進入夢鄉。
原來你一直在我身旁啊…雀然。
從嘴角彎起淺淡的笑,煙嬋闔上雙眼,在香味的伴隨下,沉沉睡去。

在一室的靜謐下,一名嬌小的身影忙碌的打理塵埃,把架上的書籍整齊排好,而另一名年紀稍長的女子則是端坐在小茶几前,修長的指腹劃過一行行字,目光專注。
「啊嘶…」
一陣驚呼聲打擾煙嬋的注意,她微蹙眉頭的側過頭。
「對…對不起師姐…」雀然低聲急促的道歉,咬緊下唇。
「過來。」清冷的聲音命令道,煙嬋的語氣讓人不容抗拒。
在原地猶豫的數秒,雀然才緩緩的移步到煙嬋身邊。
輕柔的端起雀然的手臂,煙嬋拉開蓋著肌膚的衣袖。
她鳳眼微瞇。
眼前的白皙上,有著不該屬於她的種種瘀痕,還有腫脹浮起的鞭痕。
「教論孟的夫子很嚴格…」語調虛弱漸小,雀然低垂著頭。
「對不起…」
煙嬋幽深的視線沒有表示出任何情緒,注視著她的手臂良久,從懷中掏出一小藥瓶。
指尖挑起,一層藥膏薄薄的覆上每個瘀痕,不讓她疼痛的溫柔抹平。
一隻手抹完,換另一隻手,煙嬋專注的看著她的傷,不放過每一寸的替她上藥。
「好了。」放開她的手,煙嬋用手帕拭去剩餘的膏藥,把那個小藥瓶遞給她。
「這個給你,用完再找我拿。」淡淡的說道,煙嬋托著它,手掌朝上。
愣愣的看著它半晌,雀然才怯怯的接下,露出小小的笑靨。
「師姐…好溫柔…」燦爛的笑著,雀然卻是眼眶含淚。
眉頭微蹙,煙嬋一把將她拉到自己懷裡,摟住她的纖腰。
「怎麼了?」
讓她坐在自己盤起的腿上,煙嬋抱住她。
雀然抽噎著,把頭靠在煙嬋的肩上,淚水浸濕了一大片衣物。
煙嬋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擁抱她,讓她好好的發洩情緒。
她知道,雀然一直都很辛苦,除了被當作怪物般敵視外,其他人的指指點點也讓她很受傷,她不比煙嬋,還是個孩子,承受這些對她來說太不公平了。
「對不起,」煙嬋目光微黯,「沒有保護好你。」
情不自禁的開口道歉,煙嬋感受著雀然身軀的顫抖,為她心痛。
其實煙嬋,一開始是不喜歡雀然的,更何況是愛。
只是那一夜的衝動,讓她逼不得已接下她,對她負起照顧她的責任。
她對她,僅僅是對後輩的照顧,僅此而已。
在她眼裡不過是個孩子的她,卻慢慢的,默默的改變了煙嬋。
每當看到她那純淨無雜質的微笑,煙嬋的心,總會柔軟下來。
每當看到她為自己送的東西露出靦腆的喜悅,煙嬋的眼神,總會溫柔了一些。
當看到雀然獨自努力著的背影,煙嬋一樣,為她驕傲。
而看到雀然氣若遊絲,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時,煙嬋更是無比的自責。
雖然沒人看出來,但她自己其實很清楚。
會跟著她一起喜怒哀樂,會在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都是因為有她,都是因為有雀然在。
而她現在頻頻落淚的樣子,更是讓她一次次的,心痛。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就只能默默的看著。
她知道雀然最近過的很苦,但她也只能這麼看著,就算心中酸澀,也沒辦法幫她。
「別哭了,再哭下去,眼睛就腫了。」溫柔的用指節拭去雀然有些浮腫的眼皮,煙嬋溫言哄著她。
有些哭累了,雀然窩在煙嬋的懷裡,斷斷續續的抽噎著。
看著她在自己懷中睡去,煙嬋用手指捲起一絲她的秀髮,將髮絲拉離她的滿臉淚水。
用潔白的衣袖把她臉龐的淚痕一一擦淨,煙嬋抱著她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將她放到自己的被褥上,把折疊好的棉被攤開,輕柔的蓋上她。
透過些微門縫看見一切的娥陵,默默的後退,轉身離開。

摀著嘴的手微微發抖,腳步無法控制的越走越急,她喉頭滾動,發出一聲嗚咽。
咬緊牙根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娥陵眼眶中盈滿的淚成串落下。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娥陵腳步一踉蹌,喉中藏著的哭聲更是直洩而出。
狼狽的回到自己的房裡,娥陵掩面,這才放聲大哭。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也對自己說過要放掉她,但親眼看到這一幕,還是讓她的心無比疼痛。
看見煙嬋無比溫柔的替她蓋上棉被,娥陵除了濃濃的嫉妒外,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懊悔。
如果她能早一點向煙嬋表明心意,不天真的認為煙嬋會一直這個樣子,總是能待在自己身邊的話,也許,現在在她身邊的人就是她。
但後悔也來不及了,看到煙嬋那個樣子,娥陵就知道自己沒希望。
煙嬋的身影牢牢的印入眼底,她那難得一見的輕柔,永遠不屬於自己。
把頭埋進雙膝中,娥陵的肩顫抖的厲害。
印入眼簾的情境,讓煙嬋眸子一黯。
她看著自己的好友半晌,最後選擇轉身離開。

粗喘著氣,雀然的身體微晃,連站都站不穩了。
肩上一處刀傷滲著血,雀然的左手無力,一把短刃就這麼落下。
眼前的師兄還不打算放過她,沉重的大劍一抬,往雀然的手臂上砍去。
勉勉強強的翻滾開,雀然卻又失去另一把匕首,此時的她被血汙覆蓋,很是狼狽。
她被劇痛喚醒,本能的逃離後,便是看到眼前比她大許多歲數的師兄拿著重劍的模樣。
雙方實力相差懸疏,雀然自然知道,對方來者不善。
「你不覺得可恥嗎?」那名高大的男性突然開口。
「如果因為你而葬送了煙嬋的才能,你不覺得羞恥嗎?」
雀然一怔,沒辦法反應過來。
「解決你,就解決問題。」他身體重心壓低,準備再次朝雀然攻擊。
雀然心一慌,虛浮的腳步就想往旁邊閃躲。
那股瀕臨死亡的恐懼攫住她的心,就連呼吸都膽顫心驚。
腦袋一空白,雀然卻突然往旁邊一倒。
我跌倒了…嗎?
還來不及思考,雀然朝下的面孔注視到了自己丟下的匕首。
手拼命的往武器前伸,雀然一碰觸到那冰冷的劍柄就俐落的一個前滾翻,穩住身體。
他沒想到雀然竟然會在此時跌倒,往前衝的龐大身軀就這麼狼狽的翻滾在地。
在他掙扎著要爬起身時,雀然懍然的尖峰早已沒入他的胸口。
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胸膛,他蠕動著嘴想說些什麼,卻只是咳出血沫。
雀然驚呆了,她頹然的放開手,乏力的向後退。
眼睜睜的看著他在自己眼前斷了氣,雀然臉色蒼白如紙。
「雀然…」聽到熟悉的聲音,雀然機械的轉過頭。
煙嬋默默的看著眼前,那淡漠的眸子起了漣漪。
「師…師姐…」無助的喚著煙嬋的名字,雀然的眼眶滑出了一滴淚。
隨即成串的落下與抽泣著。
靜靜的閉上眼再睜開,煙嬋走向前。
抱住雀然那充滿血汙的嬌小身軀,煙嬋納入她。
納入她的無助,納入她的淚水,納入她的罪。

好冷…
皎潔月光下映著的清冷臉龐望著被黑夜籠罩的庭院,看不出心中所想。
「煙嬋,身體好些了嗎?」寒華從角落步出,顯然早已看著煙嬋一陣子了。
煙嬋沒有看向自己的父親,仍是用那雙映不出任何事物的雙眼看著遠方。
「我願意代替她。」聲音很輕,很淡,煙嬋忍著胸口襲上的莫名疼痛,語氣竟帶了些懇求。
「我愛上了能讓我擁有情感的人了,父親。」迴盪在寒華耳際的話語,讓他難受的厲害。
「我知道。」寒華似乎變得蒼老了,他第一次這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即使身為幫主的他,也不能改變事實。
雀然殺人的消息一被發現,就被銬上鐐銬,監禁起來。
長老們風風火火的定了雀然的罪名,便想就這麼讓她接受制裁。
煙嬋也無能為力,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雀然被帶走。
寒華看見了,煙嬋在雀然被宣布判決時眼裡的淒絕。
長老們並不為難雀然那瘦弱的身子,仁慈的不讓她有太大的痛苦。
她被判處火刑。
時間是後天一早。
煙嬋怕。
她怕自己忍受不住看著她在面前含笑逝去的模樣,怕自己承受不了最近越來越多的情感漫上的心痛,怕一直以來的堅強化為粉末。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對雀然的愛,很深,很深。
那是一種化入血液,至死不渝的愛。
彷彿命中注定就會遇上她,為了她付出一切。
煙嬋不傻,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如果自己聽從娥陵的話,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了。
也許心裡,多少渴望著其他人認同她們吧。
渴望有人能理解她們,諒解她們。
只是仍有些哀傷罷了。
看著眼前看似沒變,實則改變很多的愛女,寒華一句話都說不出。
就連『逃走吧。』都說不出。
她們不會違抗上面下來的命令,只會遵從,寒華很明白。
沉痛的注視著煙嬋一會,寒華安靜的離開,把空間留給她們。
銬鐐的鐵器碰撞聲響徹安靜空蕩的夜晚。
「師姐…」用笨拙但堅定步伐走向煙嬋的她,言語裡帶著哀傷。
煙嬋從後頭抱著她又瘦弱許多的身子,春天夜晚的寒涼,不及這兩人心的冰冷。
明明是這麼的喜歡…
無聲的流著淚,雀然露出一抹稚嫩的淒笑。
在遠處靜靜看著她們的一雙眸子,也不由自主的濕潤了起來。
「娥陵…」喚著自己摯友的名字,煙嬋問道。
「我們錯了嗎?」

一個,兩個,三個。
三個女孩在等待著。
一天,兩天,三天。
所有人在等待著。
最後一日。

雀然被綁在行刑柱上,煙嬋則是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凝望著她。
時間到了。
雀然底下燃起了熊熊大火,煙燻的她頻頻嗆咳,在眼角處閃出淚滴。
煙嬋手微微握緊,一根根鐵釘就這麼刺入周身百穴,血迅速的浸滿單薄的白衣。
這是她想到的,陪著雀然的方式。
不顧周遭人們的騷亂與阻止,煙嬋把藏著的鐵釘刺入身體裡。
沒想到…會在春天看見天國呢…
直到被其他人阻止架住,煙嬋才被迫停下。
「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煙嬋吐出了從喉中湧上的殷紅鮮血。
痛…似乎影響不到那兩個人。
看到雀然眼底的擔心,煙嬋用淺淺的微笑示意自己沒事。
微微動著唇,煙嬋無聲的吐出了話語。
“若有來生,來世再見。”
雀然看懂了。
她盪漾出最漂亮的笑容,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煙嬋的血突然騷動了起來。
無論是在衣服上的,傷口上的,凝結的,未凝結的,皆讓人感到不對勁。
旁觀的人的面色透漏出驚恐與不安,戒慎的看著煙嬋。
它…想把我帶走了嗎?
煙嬋感受著這不舒服又讓人恐懼的騷動,想著。
畢竟自己是它的宿主,如果死了,即使是混沌,也肯定會很困擾。
這幾天雖強行將它壓了下來,不讓自己屈服於它的意志,但臨死的這時,終究還是控制不住它。
要被帶走了呢…
聽到體內它的話,煙嬋沒有反抗,只是再次看著被火吞噬的那個她。
明明想著…如果可以看著你離開,就好了呢…
雀然有些擔憂的看著煙嬋。
師姐…看來能活下去呢…
太好了…師姐能夠活下來,太好了。
這樣說來,應該和混沌道謝呢。
雀然笑著,眼角卻滑下一滴淚。
我會等著你的,來生。
這次就不要叫你師姐了吧…我都沒喊過你的名字呢…
煙嬋…
眼看前方的雀然一吋吋被火舌遮掩,煙嬋默默的注視著她。
旁人都可以看的出,那種眼神是多麼的淒楚。
冰冷的心,變得更涼了。
似乎有一雙托著她的手帶著她,煙嬋很快的消失在眾人面前,奔向遠方。
在意識即將不存前,雀然安然的闔上眼,等待著。
不管別人怎麼看待我們,我一直一直,都是喜歡著師姐的。
從剛見面的時候,在河裡抱著我的溫暖身子,阻止鳳陽師兄對我的侵犯,給予膽小的我勇氣,在身體不適時照顧我,還滿足了那天醉後的需求。
愛上妳了…煙嬋…
能把我的身體給你,給這個溫柔的師姐,太好了。
好高興…至少已經是師姐的人了呢…
即使只有不到一個冬天的時光,我仍是,很幸福,很幸福。
能碰到師姐的我,很幸運。
活下去,無論未來有多痛苦,活下去。
雀然的面貌,含著笑意,很安詳,很甜。
因為你可是…那位煙嬋師姐啊…

稍微休息一會好了。
綠槐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陽穴,站起身活動僵硬的筋骨。
時正值夏,有些悶熱的天氣影響不了園子裡生長愉快的荷。
一座小亭佇立在湖旁,是說不出的清涼舒適。
綠槐看著明媚風光,像個孩子般露出純淨的笑容。
真棒的天氣。

在同樣的府裡,一名妖艷貌美的女子在自己的房裡環抱著一件淡藍色外衣。
他…是誰呢?
來無影去無蹤的那位禪公子,只留下了這件依稀還有他身上味道的衣物,便走了。
我也知道,他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將自己迷昏後消失,一定有什麼目的的。
但醒來後發現四周充滿了他的氣息,和將自己裹緊的這件衣裳,還是讓她情不自禁的陷入。
好想見他,過了這麼多年,還是想見他。
自己明明不是這種個性的人的…
呵…
自嘲的一笑,螢霜把臉埋進布料裡。
還真是笨蛋,竟然為了這麼的一個人等待了那麼久。
「螢霜,晚上府裡有宴會,你準備好。」一道有些不客氣的聲音傳了進來,螢霜抬頭看了出聲的人。
「是。」螢霜現在待在莫王府,她替自己從伎町裡贖身後,便進來當舞姬。
但是她姣好的面貌使其他人嫉妒,並不得人緣,即使舞技出色,還是四處遭受冷言冷語。
把衣服珍貴的折好,螢霜坐到梳妝臺前梳妝。

再一會就開始宴會了,綠槐步出房門,卻看到一名女子靠在庭園的亭柱旁,看著滿天星斗。
她的面容是如此的沉靜,吸引了綠槐佇足。
「今天的星彩很漂亮呢。」聽到突如其來出現的話語,螢霜把視線落到來人的身上。
「是呢,真虧公子有閒情逸致。」螢霜那化了妝容的臉龐嬌媚的一笑,卻在嘴角處化出一絲苦澀。
再美,沒有人與我共享,也不過如此罷了。
「恕我告退。」翩翩的行了一禮,螢霜走過綠槐身旁,進到大廳。
這姐姐…
綠槐隱約感覺到螢霜的愁苦,看著她離開。
怎麼了嗎?

歌樂滿室,美酒佳餚,美人如畫,滿庭歡笑。
注視著眼前起舞的歌妓們,綠槐不同往常和友人說說笑笑,而是被那位姑娘吸引了目光。
「綠槐,」一位富賈的公子曖昧的微笑,「喜歡上那位歌妓了啊?」
綠槐這才回過神來,急忙搖手。
「才沒有,子珩你瞎說什麼。」
「我有沒有瞎說你最清楚,要不我把她招來?」子珩調皮的咧嘴,不得綠槐同意便對身旁的侍女吩咐了幾句話。
綠槐來不及阻止,只能看著那個侍女走向螢霜,而螢霜走向他們。
「二位公子找奴家?」螢霜幹練的堆起多年訓練的招牌微笑,凝視著綠槐的嬌柔眼神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是找你,坐。」子珩拍了拍身旁的座位,讓螢霜坐到綠槐身旁。
「奴家給兩位公子敬一杯。」螢霜替他們斟酒,首先就著袖子一飲而盡。
「哈哈哈,」子珩豪邁的一笑,「若子珩我不喝,倒是顯得小家子氣了。」
之後也跟著飲盡了一杯。
綠槐看著這樣的子珩,淺淺的為朋友的坦率笑著。
拿起杯子稍稍抿了口酒,綠槐沒有貪杯,就此放下。
在螢霜的陪伴下,這次的宴會,顯得愉快、不同往常。

今天是他要來的日子。
看著滿月的天空,螢霜想的是這句話。
疲累的回到房裡,螢霜褪去有些僵硬的笑容,還給自己獨處的時光。
脫下衣服準備沐浴,螢霜洗去鉛華,在熱水中舒緩因跳舞而痠疼的身體。
呼…
舒服的嘆了口氣,螢霜卻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對。
抬眼看去,屏風的另一旁,有一道瘦高的影子。
來了啊…
聽見衣物擺動的摩擦聲,螢霜微微側過頭,露出漂亮的脖頸曲線。
「有脂粉味。」低沉的聲音似乎有些不滿,拿起毛巾,細細的擦拭螢霜的身體。
「對不起,今晚不得不。」螢霜接受了對方的服侍,喃喃的道歉。
「嗯。」淡淡的回應了一句,那清冷的音調喚起了螢霜的記憶。
疼痛漫上心頭,螢霜閉上眼,不讓淚水滲出。
感覺到熟悉的觸感貼上,一陣刺痛後,便是傷口的麻疼。
柔軟的舌舐去湧出的血液,嚥入喉中。
等到血止,他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一陣冰涼敷上傷痕,冰冷的手指緩緩的把它抹勻。
「你還記得吧。」螢霜開口。
「我知道,」身子站挺,那人背過身去。
「遲早會告訴你的。」

對著鏡子審視一排牙印,螢霜的手輕輕撫上。
一次次的傷痕來不及痊癒便再次添加新的,讓脖頸處看起來有些可怖。
那個人,總是在月圓黑夜來訪,總會熄去燈火,讓螢霜看不起他的臉龐。
希望能…找到你…
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螢霜的思緒,螢霜站起身,打開房門。
「日安,」綠槐有些拘謹的微笑,「可以請姑娘一遊嗎?」
螢霜微微詫異,點了點頭。

在盛夏來到這裡倒也不太合適,眼前只有一株長著清脆綠葉的樹。
螢霜對這有些疑惑,看向綠槐。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地方,也是最後一次看到她的地方。」綠槐已不再如往常般的笑著,只殘留著些許的哀傷。
似乎在哪裡有一樣的感覺呢…
螢霜沒有多問,正如螢霜有自己在思念的人,綠槐也是。
原來如此,我們是同類人啊。
螢霜放下了對綠槐的戒備,走到大樹下,摸上了粗糙的樹幹。
「他,明明很冷漠,我卻對他耿耿於懷。」螢霜像是自言自語的說著,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在吐露心事,連自己都不清楚。
「鳳眼長眉,天下大概沒有比他還俊逸的男子了,雖明顯的不喜歡我刻意的碰觸,但他仍是沒有把我推開,溫柔的讓我為他沉迷。」螢霜清晰的描繪出他的模樣,那幸福的微笑,讓綠槐也揚起嘴角。
「他喜歡竹子,那凝視著竹林的專注神情,讓我願意為了他,奉獻出我所有的一切。」一抹疼痛閃過,螢霜顯得落寞了些。
手不自覺的撫上了脖頸處的傷口,螢霜閉上了眼。
能透過這個人…找到妳嗎…禪公子。
看著螢霜臉龐的愁苦,綠槐感同身受。
「我比較不同,我啊,現在都還沒弄明白自己的心。」綠槐喃喃說道。
「那到底是尊重,崇拜,景仰還是其他,我到現在仍然還不明白,只是…」
綠槐的神情有些茫然。
「有點想找到她。」
刷。
樹幹的葉子突然一陣抖落,發出了有些不尋常的刷拉聲。
他們兩人同時抬起頭,只是很快的又恢復了平靜。
對視一眼,他們同時感覺到熟悉。
是錯覺吧?
菀爾一笑,他們各自為了自己的大驚小怪而感到些許羞赧。
只是剛剛那一瞬,似乎失去了某些東西。

用布擦拭完濕漉漉的髮,螢霜聽到門扉的開啟聲。
把頭一側,眼前的瘦高黑影讓她心一驚。
今天不是月圓,怎麼會…
依靠到柱子上,那黑影以低沉的嗓音說。
「你今天見到他了。」
今天…什麼?
轉念一想,螢霜想起早上的異象。
是那個嗎…
「真的是他?!」激動的向前揪住黑影的衣襟,黑影像是不想被她看見臉龐的側過頭。
「是。」
淡淡的回應一句,他輕輕的把螢霜的手撥開。
接觸到他纖細手指的低溫,螢霜突然把所有關於這個人的認知全都兜在一起。
你到底是誰?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應該就是…
他。
猛然把他壓在床上,透過床邊月光照出的他的臉龐,讓螢霜心一跳。
不,是她的。
她沒有反抗,任由螢霜確認,也許她也不想再隱瞞下去了吧。
映入眼簾的,是與印象中一模一樣的五官,不過是個女子。
「你一直在騙我…一直…」聲音漸小,螢霜閉上眼。
從睫毛中滲出了,一滴淚。
沉默的看著她的煙嬋,心情沒有波動,就任憑她壓制自己。
我沒有資格說什麼,僅此而已。
而且也不想…再看到另一個雀然。
她的淚珠落到煙嬋的面頰上,灼痛了煙嬋。
「抱歉。」簡短的道歉,煙嬋撐起身子,便想離開。
「別走…拜託了。」帶著哭嗓的拉住她的衣袖,螢霜挽留著。
「要對我負責的…」
聽見這句自己也曾對別人說過的話語,煙嬋停下了動作。
微微的心痛劃過,煙嬋順從了螢霜的要求,待下來陪著她。
漫漫長夜,蜷縮在她懷裡的她,累的睡著了。
而那個曾經擁抱過摯愛的她,望著月光,沉思著。

煙嬋在天邊曙光乍現時起身,深深的看了螢霜一眼。
悄悄的出了房門,煙嬋施展輕功出城,來到她平時居住的城外深山中。
汗水從額上滑落,她的臉色白的發青,背後的衣裳也被濡溼。
迅速的竄進一山洞裡,煙嬋支撐不住的倒下。
「哈…哈…」粗喘著氣,煙嬋背靠上山壁,把自己蜷縮到最小。
明明是熾熱的夏天,但她卻感到一股寒意從體內升起,打著寒顫,使不出力氣。
即使虛弱的快昏過去,煙嬋還是努力的保持清醒。
“你想做什麼。”
“哼,我說過了,這麼一點供品不夠,抓了那個姑娘天天享用她不就好了,這是你不服從我的懲罰。”
那隆隆聲透著殘忍與嗜血,讓煙嬋心一驚。
絕對不能被它控制我的身體,否則這個城就完蛋了。
「唔…」一陣疼痛從五臟六腑襲上,讓煙嬋不由自主的呻吟出聲。
每個月給它這點血它就能強成如此,如果照它說的話去做,我會養出一隻怪物啊。
絕對…不能讓你得逞…
抱著自己的身體,煙嬋的指甲都陷入了手掌,一片血肉淋漓,只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
如果在這時候昏過去,主導權一定會被搶走,而自己再次醒來…
想起那次被奪走意識的慘痛回憶,煙嬋眼一黯。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
得出結論的煙嬋毫不猶豫,運用內力把自身四肢震斷骨頭,從神經處傳來的痛讓她只能趴臥在地,微微發抖。
斷裂處似乎都在叫蕭,令煙嬋昏了過去。
但嘴角仍是殘留著一抹笑。
至少…這樣的身體給你也做不了什麼吧…

被寒冷給喚醒,雖說是夏日,但這半山腰上的夜晚也稍有寒意。
全身上下的痛楚讓煙嬋的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困難,而自己震斷的四肢更是一動便痛入骨髓。
凝起眉,煙嬋忍著疼痛,把自己從趴在地上換成靠在山壁上。
“順從我,我就替你治好傷。”
帶有濃濃惡意的聲音響起,迴盪在煙嬋的腦海裡。
“就算要我死,我也絕不會讓你為所欲為的”
堅定的回話,煙嬋背脊感到一涼。
“你重視的人,我可知道的很清楚吶。”
眼前出現了雀然的面貌。
雀然…
雀然…
不會的…是妳嗎?
煙嬋朝眼前的幻影奮力的伸出手,臉上出現了茫然的希冀。
這麼多年了…我比我想像中,還要需要你。
一直一直,都在思念著妳啊,拜託了,回來好不好。
煙嬋往前一撲,想要抓住、碰觸雀然,但她卻往後退。
揚起頭往上看著她,雀然卻露出悲傷的微笑。
“煙嬋師姐,我已經不在了喔。”
腦中閃過最後一幕雀然被煙給埋沒的模樣,煙嬋忍不住心痛。
雀然…對不起,明明我…想親口對你說的。
從乾涸眼角中滲出了淚,煙嬋咬著唇,嗚咽著。
“師姐…別哭,別哭嘛。”
雀然心疼的蹲下身,指尖輕輕劃過煙嬋的面頰。
徒然穿過的碰觸,本該感覺不到的,卻在臉頰上有了溫暖。
我喜歡你,我愛你,我…
真的真的…好想親口對你說,真的真的,好想再次碰觸你。
真的真的…想你。
很想,很想,很想。
“我也…一直等著師姐呢。”
溫柔的露出閃著淚光的微笑,雀然那有些朦朧的身影,糊掉了一些。
“但是…還不能過來喔,說好的來世再見,要遵守承諾,是吧?”
光影飛散成顆粒,消失在煙嬋的眼前。
想去抓住,但關節處的劇痛硬是制約了煙嬋。
“混沌,是你做的吧。”
即使臉頰仍是帶著淚水,但煙嬋恢復平時冷硬的態度,質問體內。
“我只是把她召來而已,什麼都沒做。”低沉的嗓音回答著她,但仍是掩蓋不了濃濃的惡意。
疲憊的閉上眼,煙嬋冷極的縮了縮身子,轉頭對著不遠處的洞口。
絲絲冷風拂面,吹乾了她的淚,也再次涼了她的心。
累了,真的累了。

靜靜的等待傷口復原,雖可以微微移動,但離痊癒還是有大半時間。
煙嬋已有數日未進食了,她變得虛弱,也沒有體力,只能靠坐在山壁旁。
外頭下著夏日獨有的暴雨,煙嬋以敏銳的聽力聽見有人以急促的步伐朝這裡奔來。
知道自己如果被發現必定不會是什麼好事,煙嬋微微蹙眉。
但她也沒其他辦法,只能在原地等待那個人靠近。
「咦…」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在奔跑到洞穴內後響起,有些疑惑著。
「請問…」他藉著一旁火把的微光看清了煙嬋的臉,話語嘎然制止。
「不會的…」喃喃的說道,綠槐不可置信的看著煙嬋。
煙嬋抬起眼,目光和他交對。
是他啊。
「坐。」煙嬋沙啞的吐出話語,把目光移開。
被他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了呢,許多年不見,他倒是成長了不少。
「姐姐妳…怎麼受這麼重的傷…」綠槐看出來煙嬋的疼痛,蹲下身細細的審看煙嬋的四肢。
「我去幫妳找些固定的東西來,不然會恢復不好的。」綠槐往洞外走,腳步略為急促。
收回看著他的目光,煙嬋疲倦的閉上眼。
好累…
雀然,我好累。
真的真的。

醒了過來,洞穴外仍是狂風暴雨。
身子一動,只見患部都已經被木板好好的固定住。
「來。」把自己帶來的水罐湊到煙嬋嘴邊,綠槐溫和的勸著煙嬋。
煙嬋默默的看著他,微微啟口嚥下。
水珠滑下下顎,落到胸口處。
「啊…」伸手就想將它抹去,綠槐碰到煙嬋的肌膚時快速的縮回。
「對不起,對不起…」小聲呢喃的道歉,綠槐撇過頭。
這孩子…
「把頭抬起來,閉上眼。」綠槐愣了半晌,照做。
唇上傳來的柔軟,讓他心一跳。
睜開眼,眼前清冷的臉龐早已離開了。
「姐姐…」
喚著她,綠槐紅了臉。
「謝謝。」
煙嬋淡淡的丟下這句話,彷彿什麼都沒發生的轉開頭。
我…為什麼?
只是下意識就覺得該這麼做,於是就吻了他。
我也是…寂寞過頭了嗎?
呵…
自嘲的微微揚起唇角,煙嬋眼角微微酸澀。
在你的身上…我竟然看見雀然的影子了。
最近的我是怎麼了?
大限將至了嗎?
“給你吧,我的身體。”
無限依戀的捨去自己,煙嬋不禁有些懷念。
“你想要的,全都給你。”
“呵…很好,我會留著你重視的人,放心,我怎能錯過你的最後一份絕望呢?”
“隨便你,我的最後,也該結束了。”
“真不錯,這充滿整個身體的痛苦,讓我很開心啊。”
被奪取了意識,那最後的一眼,是綠槐擔憂的臉龐。
真是好孩子。

橫躺在地上的一張張面露恐懼的臉龐,伴著血,橫屍遍野。
白衣早已浸滿血,黑髮散開,那是…
修羅。
面貌端正,瞳孔紅如猩,無情,亦無義。
拉過唯一站著的一位女子,吻上她的脖頸,她嘴角滴著血珠,舌舐去剩餘的痕跡。
「嬋…」呻吟出她的名字,她眉微微一動。
「當我的人,第一件,別喊我名字,叫大人。」粗暴的撕扯開她的外衣,她摟住對方的纖腰,低頭含住她胸前的柔軟。
「嗯…」軟在她的懷裡,螢霜溢出嬌喘。
「嬋…不…大人…」
她往下撫摸的手帶給螢霜一波波的刺激,讓螢霜又是一陣尖叫。
看了看癱軟在自己身上的她,她輕輕冷笑,放開手。
「唔…」不清楚自己為何會突然跌坐在地,螢霜以一雙濕潤的眼睛看著她。
背過身,她挺直的背脊令人無法離開視線。
「去下個地方,我餓了。」清冷的嗓音傳來,螢霜連忙起身跟上,勉強用剩下的碎布裹好自己。

「嗯…啊…大人…」
一陣陣旖旎的呻吟迴盪夜裡,女子早已疲憊不堪,卻一次次的被所要著。
「大人…螢霜累了…」以嬌媚的聲音討饒的她,眼睛都快闔上了。
哼…
不屑的撇過頭,她褪下自己髒了的外衣。
螢霜連忙上前服侍,替她換下衣物。
「我幫你沐浴…啊…」正想替她擦拭身體時,自己卻也被硬拉進浴桶裡。
「嗯…」被堵住了雙唇,對方霸道的撬開門戶,侵犯進來。
固定住螢霜的後腦勺,她不放過她的一次次深吻。
吻的她迷醉,吻的她神迷,吻的她…
情不自禁。
吻她心痛,吻的她悲戚,也吻的她掉淚。
藏起在眼眶轉著的淚水,螢霜順從的閉上眼。
對方像是滿足的放開了她,讓螢霜睜開眼。
她那血紅的瞳孔直直看著她,沒有說話。
「大人,螢霜幫妳…」小聲的說道,螢霜拿起毛巾布,替她擦拭全身。
輕輕點頭,她放鬆的任由螢霜服務。
「我…這次做了什麼?」
敏感的知道煙嬋已經回來了,螢霜笑開了。
「嬋你什麼都沒做。」溫柔的說著謊言,煙嬋睜開眼。
看向螢霜脖頸的新傷,與她佈滿吻痕與青紫的身體。
再看向擱置一旁的血衣。
「是嗎。」彿過她身上的瘀痕,煙嬋淡淡的眼眸呈現的是本來的黑色。
螢霜抱上前,主動的吻住煙嬋。
煙嬋溫柔的,呵護她的回應著螢霜的吻。
感到滿足的微笑,螢霜拉開銀絲,離開煙嬋。
「好溫柔…好溫柔的嬋…」
她就是想好好的體會這個溫柔的她,而不是冷酷粗暴的那個她。
「今天妳累了,休息吧。」起身,煙嬋牽住螢霜的手。
「好。」甜甜的笑,螢霜服侍煙嬋穿衣。
見到她優美的胴體,煙嬋毫不掩藏的看著。
真漂亮。
「再一次,可以吧?」
螢霜害羞的笑了。
「嗯。」

「妳說,我該拿這狗皇帝怎麼辦呢?」手勾起螢霜的下顎,螢霜溫順的仰起頭。
「大人想怎麼辦呢?」
眼看自己的性命就要葬送,那皇帝不顧形象的跪下,轉而向綠槐求救。
「綠槐,我一直都很重視你啊,你一直都是我重要的弟弟…」
「…抱歉。」沉默了一會,綠槐愧疚的撇過頭,不去看皇帝的落魄。
那個男人的神色驚恐,絕望的撲簌顫抖。
他親眼目睹自己身邊的第一大內高手被她轉眼間扭下頭,護駕的下人一瞬就倒地不起,而隨侍的愛妃也慘遭毒手。
「拜託…拜…託…我…」
不理會在旁結巴請求的皇帝,她低下頭,吻上螢霜。
「唔…」
直到把螢霜吻的喘不過氣,面色紅潤,她才放開她。
「若我說,」她看向皇帝的細長美眸一閃惡意,「要你的命呢?」
那男人一聽,早已慘白的臉色更是如青。
「莫綠槐。」
冷音吩咐,綠槐一咬牙,拔出身邊的佩劍。
神色一凜,他仁慈的一劍抹去,不讓他感到痛苦的死去。
頭顱咚的一聲落到地毯上,替它染上豔紅。
跨步踩過遍地死屍,安靜的大殿裡只剩她的腳步聲。
扣,扣,扣。
螢霜和綠槐安靜的看著她走上殿前的臺階,走向那只有天子才能坐的龍椅。
手撫上椅的扶手,她緩緩的坐下。
天下的腥風血雨,此時才正要開始。

深夜,綠槐在御花園踱步,四周一片死寂。
煙嬋姐姐…怎麼了?
最近的她變得暴虐、嗜血,所到之處必沒有活人,而不知為什麼,只留下自己和螢霜。
她總是讓螢霜隨侍,而綠槐則是處理其他大小事。
前任皇帝死在自己手上的那種觸感還停留在手掌上,而對方,畢竟還是自己從小遊玩的夥伴。
他不想再殺人了,也不想看這個動盪的天下變得更加混亂。
他的良心不允許他順從現在的煙嬋,他握緊腰旁的佩劍,關節發白。
「綠槐,」螢霜步出殿外,輕聲喚了他。
「大人睡下了,你怎麼還不睡?」
她雖看似正常,實際上衣襟皺褶許多,就算穿戴整齊也難以撫平,而露出的脖頸曲線,有許多瘀痕。
就綠槐看來,螢霜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完全的臣服,沒有任何反抗的意願。
「為什麼!妳為什麼能那麼若無其事的待在她身邊!為什麼能視若無睹的任由她殺人!」
多天累積起來的壓力與怨恨爆發了出來,綠槐充滿怒意的聲音響徹寂靜。
螢霜順了順長髮,露出一抹悲戚的微笑。
「因為她,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她了,僅此而已。」
背過身去,螢霜走入殿內。
是啊…我只是…不想再失去她而已。
對吧?
等了這麼多年,想她這麼久,即使她不是男兒身,我也是願意。
即使她變得如此,我也願意跟著她。
跟著她喋血山河,跟著她踏遍荊棘,跟著她。
一直一直,直到來世。
直到她丟棄我為止。
直到,我的魂魄化為灰燼。
我愛她,我包容她的一切,我接納她的所有,我承受她對我的索求。
我照顧她,陪伴她。
無怨無悔。

綠槐走了,不再留在煙嬋的身邊。
聽到螢霜的話,煙嬋不語。
「螢霜,我餓了。」猩紅的瞳孔似乎有些黯淡,煙嬋沉靜的說著。
「是。」
雖然對於煙嬋那隱隱約約的失落感到不解與困惑,但螢霜拋下這些情感,走向前。
身上的衣物落下,螢霜坐上了煙嬋的腿。
「唔…」
忍著熟悉的疼痛,螢霜仰著頭,藏起幾乎要掉落的淚水。
舔拭起螢霜肩頭的血珠,煙嬋似乎有點消沉。
感覺到一股涼意舒緩了痛,螢霜疑惑的低下頭。
煙嬋正好收回手,而傷口上多了一層薄薄的藥膏。
「大人…」輕喚著,螢霜不解。
煙嬋是不會對她做這種事的,今天的她,不對勁。
「下去吧,我倦了。」平淡的說著,煙嬋揉了揉太陽穴。
「我不走。」
聽見難得的反抗,煙嬋正不悅的抬起眼。
感覺到膝上的重量消失,兩旁太陽穴傳來舒適的按壓。
微微嘆口氣,她緩和的閉上眼。

衣裳早已破爛不堪,步履蹣跚的綠槐一步步往深山爬著。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煙嬋的那座山,當時他往這座山的山頭一看,發現有個大道場佇立著,便覺得一定有奇人居住。
這時突然想起這件事的他,決定往山上去。
雖說因看不慣煙嬋的行為而離開她,但綠槐還是想盡一份心,他想幫助煙嬋脫離。
他想要煙嬋回去原本的那個她,阻止她繼續犯錯。
於是他想求助於這座道場上的人,請他們幫忙。
他也知道這種想法過於天真,有很大的機率會失敗、吃閉門羹或根本沒有人。
但他也不知道有哪裡可以去了。
撐著沿路撿起的一根樹枝,綠槐對著看不見盡頭的道路咬牙堅持著,即使身體的所有部位的酸疼的讓他想就此休息,但他還是鞭策著自己前進。
眼前發黑,綠槐早已餓了許久,在無意識的向前走動幾步後,就發昏倒下。

睜開眼睛,綠槐眨了幾下眼,映入眼簾的是陳舊的天花板。
我在哪裡?
有些茫然的坐起身,綠槐環視著周遭。
他這才發現,自己睡在乾淨的被褥上,骯髒破爛的衣服也被換過了。
聞到一股茶香,綠槐隨著香味轉過頭。
一位著墨色黑衣的男子靜靜的盤腿坐著,手端著簡樸的茶杯,微抿起一口。
他的身上散發出驚人的氣勢,讓綠槐不敢擅自和他搭話。
這名男子正值壯年,但眼角已有些微的皺紋,剛硬的臉頰曲線給人嚴厲感。
「請問…」
綠槐有些膽怯的開口,便被那名男子打斷。
「我發現了你,把你帶回來。」
簡單的解決綠槐的疑惑,他沒有多說什麼。
「你餓了吧,我已請人準備一點粥。」把話說完,他把托盤往前推,繼續抿茶。
不敢再多說什麼,綠槐小心的端起有些涼的碗,小口小口的喝粥。
放下碗盤,綠槐再次鼓起勇氣開口。
「我來這裡有事相求。」
對上男子的眼,綠槐的眼神十分堅定。
「相信您也聽聞了有惡神在作亂的消息,它現在在一名女子的身上,請您幫助我。」
寒華聞言眼神一黯,嘴角抿了抿。
是煙嬋身邊的人嗎?煙嬋果然…
「你想要我怎麼幫助你?」
寒華放下茶杯,把手交叉放在腹上,專注的看著他。
「阻止她。」聲音沒有動搖,綠槐回望著他。
嘆了口氣,寒華站起身。
「跟我來。」隨即走出房門。

繞過整座道場與花圃,寒華來到極為荒涼的地方。
風有些大,天色漸暗,綠槐拉緊身上的衣袍。
站定在一座墳前,寒華對著它一欠身。
「這是雀然的墳。」淡淡的解釋,寒華似乎有些憂愁。
「她是導致煙嬋變成這樣的原因,她和煙嬋…」
「雀然…?」
寒華看到綠槐的模樣噤了口。
綠槐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刻著雀然名字的石碑,有些蹣跚的往前一步。
怎麼會…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會的…不會的…」
小聲低喃著,雀然那臉龐在綠槐的回憶中閃過。
自從最後一次見到雀然,已經快十年了。
即使沒有和她深刻的交流過,不過那個如可愛妹妹般的羞澀小臉,還殘存在他的記憶中。
寒華的話讓他不敢置信。
「你認識她們?你是…」
綠槐想到了疑點,轉身面對寒華。
但他卻被寒華的面容一震。
明明寒華只是默默的看著墳,卻讓人感覺泫然欲泣。
那嚴肅的臉龐散發出孤寂,與一絲懊悔。
「我是煙嬋的父親,煙嬋和雀然都是我們狩的人。」平淡的道出了事實,寒華背過身去。
「我會阻止她的,一定。」
聽出他話語裡的決絕,綠槐無法開口。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寒華剛剛說的話語還在他的心中迴繞,久久不散。

在偌大的和室中央挺然的正坐著,寒華身前放著未用的膳食,周圍沒有點燈,就這麼在黑夜中坐著。
彷彿融入夜色中一般,他的一襲黑衣帶著他隱沒在室內,安靜的連根針落地都很清楚。
「如果我當初沒有這麼選擇,那孩子,還會這麼痛苦嗎?」
像是對某個人如此說著,寒華聲音竟透著哽咽。
「那時的你,別無選擇。」
沉靜的回答劃過靜謐的空氣,一抹修長的身影不知何時早已倚在柱子旁,把自己籠罩在陰影下。
「御宇,保護好所有人。」對著那人吩咐到,寒華站起身。
那道身影微微一動,默默的點了頭。
緩慢的打起拳,空氣隨著寒華的動作開始流動。
一陣陣氣流彿過御宇的衣裳,獵獵的聲響愈來愈大。
看著寒華流暢的把無形的空氣徘徊在身邊,御宇瞬間感到呼吸一滯。
連忙閃身離寒華數尺,御宇這才深吸幾口氣。
靜靜的注視著如同在黑夜裡起舞的他,御宇看著他滑步、運氣,總是有些溫暖的眼,逐漸專注、決絕。
哀傷的看著他停下動作,御宇沉靜的注視著他。
那雙回應御宇視線的眼,卻是哀傷,且盈滿淚。
黑夜中他眼眶的晶瑩被月光反射出來,如同一潭掀起漣漪的湖水,滿碧盪漾。
但那最終還是沒有落下,只是微微仰頭,讓那湖波停止晃盪。
煙嬋…對不起…
父親對不起你。
請不要回來這裡,好嗎?
至少,越晚回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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